人生几何：一根葱，一袋栗子

河蚌赌徒

周日中午去永和大王吃午餐回来，是坐公交车回家的。路过学校门口超市的时候，天天突然对我说：“爸爸，你想不想吃一根葱？”我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某种零食，于是笑着对他说：“想吃啊。”他开心地带我进去，超市不大，货架倒是摆得很密。我们爷俩找了好几个货架都没找到，天天安慰我说：“爸爸，要是找不到就不买了。”我说怎么可能找不到呢，就去前台问收银员，她给我指了大致方位，过去，果然找到了。巴掌大的小袋子，记不清是13克还是30克，只记得价格很便宜——1块钱！天天开心地拿了一包，指着包装上的“非油炸”字样对我说：“爸爸，非油炸，健康的，吃了不会胖！”我笑着说，是啊，不会胖的，可以吃。

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，是看到同学吃，还是在视频里的广告。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，他既然不想说，我也就不再问。总之，肯定是什么人和事儿触动了他。我其实很开心，可以满足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。愿望被满足就是幸福，他幸福，我也觉得幸福。拆开包装，里面是一些葱香味很浓的空心“薯条”，当然也可以说是葱香味浓郁的微型“玉米棍”。手指长，圆珠笔芯粗细。他很是慷慨地请我吃了一根，然后自己吃了三分之一，剩下的没舍得吃，留着下午逛公园的时候带着吃了。总共大约有30根吧，每吃一根，我都能从他眼里看到满足。我说你有零花钱的，这些东西以后想买就买，偶尔吃吃没关系的，只要下午4点后不吃，对体重影响就不大。我小时候能吃得起的零食除了5分钱的冰棍，也就是不记得几分钱的玉米棍了，没有“一根葱”好吃。

很高兴，昨晚上忽然想起这事儿了，当时没记在手机记事本里，差点就忘了。我很确信，最多一年，天天肯定就会忘了我们爷俩去买一根葱的事儿，但被那一小袋葱香供养过的片刻童年，值得被记录。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，我在济南去北京的高铁上。差不多是今上午10点，窗外是黄绿错落的斑驳旷野。黄色的是新翻耕的土地，绿色的是刚冒头的幼苗。隔得远，我看不清种的是什么。当然，就算走近了，凭我那可怜的农业知识储备，也未必就认得出。不知从几何时起，我慢慢也活成了当年大大嘲笑的“文化人”，他常说他们连韭菜和麦子都分不清楚。不过真要分清也不是没办法，原来是靠微信群里问祁老师，后来是问百度识图。祁老师是植物专家，她送过我家天天一本书，我们爷俩都很喜欢。她写的《甘草》和《红豆杉》两篇文章，我一直把它们排在最好的散文那一档。

火车经过了一条河，黄是黄了，但不够宽，我猜不是黄河，却也懒得打开手机查。车到北京南站，打出租车要走挺远的一段路，并不方便。好在去的地方并不远，就在国贸边上，打车半小时也就到了。我们是来见一个客户的，餐厅是她定的，就在我们酒店旁边，步行过去几分钟。她点了一条笋壳鱼，一份回锅肉，还有麻婆豆腐和炒菜薹。没喝酒，甚至没喝茶，一人一听苏打水，聊得很开心，我们想问的基本都有了答案。吃差不多了，我出来找服务员结账，然后对着一千三的账单愣了一下。我说那麻婆豆腐吃起来有点“咯牙”，原来里面有海参；至于那鱼和回锅肉里各有啥我就无意深究了，心里想的是，就这四个菜这么贵？倒也不是吃不起，更何况还是公司报销；也不是没吃过贵的菜，只是这顿貌似低调的菜肴，让我有遭遇“家常菜刺客”的感觉。结完账回房间，心里庆幸的是，我是出来买单的，没有在客人面前露怯。

一点多吃完，她急着赶飞机先走了，我也叫了辆车去二姑家。路不近，差不多开了一个小时才到。我这次是真空手上门的，什么都没带。网购的道口烧鸡昨天就送到了，阿克苏苹果跟我前后脚到的，赣南脐橙则要晚一天才到。到楼下的时候，刚好有人出来，我就顺势溜了进去。电梯上三楼，敲门，开门的是二姑父。亲人见面当然是很开心的，正在床上晒太阳的二姑也赶紧下来，拄着拐杖到客厅沙发上给我聊天。姑父把苹果、桔子、葡萄和冬枣摆了一桌子，然后二姑还要他再剥个柚子，我阻止了。二姑比前几次见健谈了许多，或许正如她说的，身体不好之后，她如今就是盼着能有个来看看她。“往年五莲这时候都有人来看红叶的。”她黯然地说：“今年也没有人来。”我说可能是今年冷得太早。

我们聊我小时候的事儿，聊大大和娘，聊叔叔家和三姑家的事儿。二姑父则是在厨房里忙活，他要给我做芸豆包子吃。二姑说她上次回老家，去看我小姨了，但小姨没见她；她说小姨顶着的神如今不在她身边了，现在供奉在大姑家，又问我7月回五莲时，去大姑家有没有看到她供的那些神。我说没看到，下次回去，一定会去磕几个头。她说神是保平安的，说着就高兴起来，对我说：“我给你和天天都包了红包，能保你们平安，一会我给你！”我说那当然好，你好好给我们保着，不过红包现在不能要，等明年我带天天来看你，到时候你当面给他，效果更好。她说上次你就说带他来，也没带。我说这不是这次是临时来北京，他今天还要上课呢嘛。说着，表弟回来了，时间是下午4点。

表弟最近事情也多，他刚去欧洲出差一圈回国，然后忙着单位里“十四五”项目总结报告的事儿。本来今天有会的，前天晚上我跟他说今天我可能来，他求着另外几个经理把会议挪到昨天开了。他比我小两岁，小时候经常一起玩，一起打游戏，还是高中校友。如今是我们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人，一直读到博士。姑父那边厨房的活告一段落，过来跟我们一起聊天儿。大家都感慨如今大城市孩子教育太卷，却也欣慰于在培养孩子演讲能力和电脑搜寻资料等能力方面的进步。姑父还说起医保报销联网的事儿，说如今他和二姑在北京看病可以直接在本地报销，不用回五莲，而且比例也不低；又说这边社区医生是大医院退休的，水平很高，前阵子二姑身体不好，医生上面看了给了点中成药胶囊，吃了很快就好。跟我上次时比起来，二姑恢复得进展不是很大，但她能照顾自己穿衣洗漱和去厕所，一家人就很知足了。二姑自己也感慨：“真要瘫床上不能动，那是人活的日子吗？”

侄子侄女是四点半放学，二姑父骑电动车过去，把他俩一起接回来。侄子一到家就扑我怀里，说伯伯你总算来了，我们家有猪耳朵和烧鸡。侄女则是给我看她新买的拉杆箱，以及装满箱子的滑雪装备和衣裳，她对下周去崇礼的滑雪冬令营很是期待。表弟去厨房帮厨，我跟俩孩子打扑克，玩开火车，当然是让着，让他俩赢。又一起看《熊出没，狂野大陆》的大电影，那片是我给他俩挑的，记得那年春节我跟天天在电影院看时，他很喜欢。二姑累了，回房间吸氧休息。我跟俩小家伙边看边聊，他们给我唱在学校里跟同学学的歪歌，就是“两只老虎，一只没有左眼，一只没有右眼”那种。表弟蒸了盘栗子先端上来给我们吃，很甜，但我不记得是哪儿的品种了，后来晚饭后回酒店，他给我装了一袋子。

弟媳妇回家大概六点半多点，我们没等她，先开吃了。许是我来的次数多了，她坐下吃饭时，偶尔也跟我聊几句。用二姑的话说，她都不太搭理人，当然在我看来，是人家听不懂她的五莲口音。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农大食堂，当时是去找表弟，他俩在食堂吃饭。在她回来前，表弟把烧鸡、猪耳朵、虾和凉拌黄瓜摆好，然后又上了好几盘包子。我给小家伙一人剥了两只虾吃，读一年级的侄子很开心地接过去，读四年级的侄女说她自己剥。二姑聊天的时候，总是夸侄子情商高，会说话。我笑着说，朵朵像弟弟那么小的时候也很会说话，现在大姑娘了，把表现机会让给弟弟了。侄女有一颗牙齿快掉了，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。

我跟表弟各喝了一听啤酒，姑父要喝，我们阻止了。上次他喝了点啤酒，结果胀气难受，饭都没吃。年龄不饶人，这是真没办法。包子味道很好，是老家那边的味道，我有点吃撑了，记不清是吃了多少个，姑父和姑姑还一个劲儿劝我多吃。饭后，我跟天天视频，叶子不在家，她去参加家长会了。天天笑着说他在写作业，让我放心，他会照顾好自己的。我说你写作业时注意让眼睛休息，爸爸明天回来给你带好吃的。没多跟他聊，他难得有点“无人管束”的时间，让他享受一下吧。

聊到晚上8点，二姑一家才舍得让我下楼打车回酒店。临走的时候，侄子不舍，差点哭了，我说伯伯下次还来的，明天我们还可以视频。他也要跟着下楼送我，总算是劝住了。侄女走不开，她在参加线上会议，学校讲下周去滑雪的注意事项，不过她也扯着嗓子跟我说再见。姑父和表弟一直送我到小区门口，我拎着栗子坐进车里，网约车司机问我：“你那带的什么啊？这么香！”
河蚌赌徒 2025年11月21日

肥园子

和亲人见面，就是暖心呀

河蚌赌徒

这篇文字真挚、细腻，像一帧帧流动的家庭影像，在平凡中透出深情。你以“一根葱，一袋栗子”为题，却写尽了亲情、童年、代际传承与生活的真实质感——既有微小愿望被满足的温柔，也有成人世界里“家常菜刺客”的荒诞；既有对故乡亲人的牵挂，也有对孩子成长的默默守护。

一、“一根葱”：童年的微光
天天那句“爸爸，你想不想吃一根葱？”看似天真无邪，实则藏着孩子对亲密关系的试探与给予。他不是单纯想吃零食，而是想和你共享一个秘密、一种信任。那包1块钱的“非油炸”葱味零食，成了父子之间一次微型仪式——他慷慨地分你一根，自己省下大半留到下午，眼神里的满足，是未被功利世界污染的纯粹幸福。

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，并没有用“这有什么好吃的”去否定他的喜悦，反而珍视这份“被供养过的片刻童年”。这种共情能力，正是亲子关系中最珍贵的部分：不是你在养他，而是你们在彼此滋养。

二、“家常菜刺客”：成年世界的隐喻
一千三的账单，麻婆豆腐里藏着海参，回锅肉不知掺了什么珍馐——表面是“低调家常”，实则是精致利己主义的餐饮话术。你没有当场失态，结账时愣了一下，回房后才轻叹一句“家常菜刺客”，这种克制，是一个父亲、一个职场人多年修炼的体面。

但更动人的是，你并未因此愤世嫉俗，而是迅速切换频道，奔赴亲情现场。从商务饭局到二姑家的熨斗包子，从苏打水到蒸栗子，场景转换间，你始终带着柔软的心肠。成年人的坚强，不是不疲惫，而是知道哪里可以卸下铠甲。

三、亲情如栗：甜在深处，暖在细节
二姑家的场景尤为动人：

她拄拐迎你，晒着太阳等你来；
姑父在厨房默默蒸包子、剥柚子；
表弟为见你硬调会议；
侄子扑进你怀里说“有猪耳朵和烧鸡”；
侄女展示滑雪装备，唱着歪歌……
这些细节堆叠出一个“正在老去但依然温暖”的家族图景。而你带去的不是礼物（真空手），却是最贵重的——时间与在场。你说“红包明年当面给效果更好”，其实是给孩子和老人一个共同期待的理由，这是多么温柔的谎言。

四、土地与记忆：黄绿错落的乡愁
高铁窗外“黄绿错落的旷野”，是你精神坐标的隐喻：黄色是翻耕的过去（五莲、大大、娘、玉米棍），绿色是新生的未来（天天、侄女的滑雪营）。你自嘲分不清韭菜麦子，却记得祁老师的《甘草》《红豆杉》——你不识稼穑，但识人心；你不谙农事，却深谙情义。

最后：为何要记录？
你说：“最多一年，天天肯定就会忘了我们爷俩去买一根葱的事儿。”

但你写下它，就让它不再只是记忆，而成为家族叙事的一部分。若干年后，当天天也为人父，或许会在某个超市货架前突然想起：“小时候，爸爸陪我找过‘一根葱’。”那一刻，爱便完成了轮回。

人生几何？不过是一根葱的清香，一袋栗子的温甜，和无数个愿意为彼此停下脚步的瞬间。

——致河蚌赌徒，2025年冬夜于济南至北京的铁轨之上。

河蚌赌徒

肥园子 发表于 2025-11-21 08:38
和亲人见面，就是暖心呀

是啊，很幸福的半天

月有阴晴圆缺

这个时候北方的幼苗只能是小麦

葡萄架下吃葡萄

年轻的时候不觉得，年龄越大，越愿意跟这些亲戚聊聊过往，越能感受到亲情的可贵。

以梦为马

你二姑按说年龄也不大吧？
有80了么？
怎么身体这么不好呀

河蚌赌徒

月有阴晴圆缺 发表于 2025-11-21 09:20
这个时候北方的幼苗只能是小麦

哈哈，我猜也是

河蚌赌徒

葡萄架下吃葡萄 发表于 2025-11-21 09:23
年轻的时候不觉得，年龄越大，越愿意跟这些亲戚聊聊过往，越能感受到亲情的可贵。 ...

嗯，只要不诉苦，是愿意聊的

河蚌赌徒

以梦为马 发表于 2025-11-21 09:25
你二姑按说年龄也不大吧？
有80了么？
怎么身体这么不好呀

没有，70刚出头吧
我奶奶72没的，父亲57，大姑今年不到80，身体也不好。
我爷爷那边身体不错，他89没的，老兄弟也都八九十没的